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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croz Studio » 文献图书馆 » 洞穴的哲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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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的哲学意义

不读哲学,不知道浅薄,不明白人生。

最近我一直在研读现代西方哲学,尤其是现象学,觉得哲学家对世界的感悟、对生活的观察、对问题的思考是无与伦比的,现象学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户,呈现出一个更加充盈、更加鲜活、更加隐秘的人类精神世界。

现象学是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思潮之一,但现象学思想古已有之。据我所知,在柏拉图《理想国》的第七卷就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学界称之为“洞穴隐喻”,讲的就是现象与事实的关系,读来意味深长。

在 这个故事中,柏拉图描述了一个洞穴式的山洞,只有一条长长的通道连接着外面的世界,才有很弱的光线照进洞穴。一些囚徒从小就住在洞中,头颈和腿脚都被绑 着,不能走动也不能转头,只能朝前看着洞穴的墙壁。在他们背后的上方,燃烧着一个火炬,在火炬和囚徒中间有一条路和一堵墙。而在墙的后面,向着火光的地 方,还有些别的人,他们拿着各色各样的人偶,让人偶做出各种不同的动作。这些囚徒看见投射在他们面前的墙壁上的影像,便错将这些影像当作真实的东西。这 时,有一个囚徒被解除了桎梏,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并走出了洞穴,于是就发现了事物的真相,原来他所见到的全是假象,外边是一片光明的世界。于是,他再在也不 愿过这种黑暗的生活了,而且想救出他的同伴。然而,当他回到洞中的时候,他的那些同伴不仅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反而觉得他到上面跑了一趟,回来以后眼睛 就被太阳烤坏了,居然不能像往前那样辨识“影像”了。由于他们根本不想离开这个已经熟悉的世界,所以就把这位好心人给杀了。

  对“洞穴隐喻”,哲学中有许多争论,可谓见仁见智,这里且“悬搁”起来。我所想到的就是直面故事本身。而分析这个故事,既不能偏离故事本身,又要有敏锐的感知力和大胆的想像力,才能琢磨出现象背后的寓意来,才是现象学的方法。

在 这个故事中,柏拉图所使用的都是隐喻,其中涉及到的是洞穴、囚徒、太阳、影像等,如果我们详加分析,可以发现太阳隐喻的是真理,洞穴隐喻的是主观世界,影 像隐喻的是人们的主观体验,囚徒隐喻的是无知的百姓,而那个站起来的囚徒隐喻的也有人认为就是苏格拉底或者柏拉图自己,是被世人所遗弃的精英,而他站起来 环顾四周并走出洞穴意味着获取了自由。这样来分析,我们至少可以从柏拉图的“洞穴隐喻”中得出以下推论:

1.绝大多数人是不自由的,只有极少数精英拥有自由。

在这个洞穴中,囚徒是绝大多数,而能够摆脱束缚,走出洞穴的只有一个人,因此他便成为了社会精英。但要记住,精英也是从囚徒中走出来的,所以他的意识里肯定有救赎囚徒的冲动,也只有这种“救世主”式的本能冲动,才能显示出他史诗般的英雄主义情结。

2.绝大多数人是不可能认识真理的,因为他们没有自由;而只有极少数精英才能认识真理,因为他们拥有自由。

自 由和真理是孪生兄弟,囚徒从小生活在洞穴之中,他们不能自由行走,甚至连头也不能转一转,只能看见墙壁上的影像,当然就不可能认识真理。而精英拥有了自 由,走出了洞穴,才得以认识真理。所以,一个人能够认识真理,不是因为他的智慧和创造力,而是因为他的自由,造就天才,外因比内因还重要。

3.极少数精英去追求自由是冒险的,甚至要以他们的生命为代价。

“生 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越是聪明的人越要追求自由,因为他们最能认识自由的价值,甚至把它看得高于爱情和生命。而在凡夫俗子的 眼里,没有了生命,自由还有什么价值。因此,凡人与天才的天壤之别是价值观的差别,最后整个世界记得的还是这些“不要命的人”。遗憾的是,谋杀救人的人偏 偏是那些被救的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未必能够换取别人的自由,甚至会被人认为“傻冒”。

4.绝大多数人是不追求自由的,因为他们只想保存生命;而保存的这份生命,是没有追求和幸福的生命。

那 些囚徒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错误看法,实际上不是他们不相信精英,他们相信精英,但他们更珍惜自己的性命,他们宁愿拿自由换性命,也不愿意拿性命换自由。这个 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是现实主义者,而非理想主义者。否则,连命都没了,那些理想主义所创造出来的新社会就没人享受了,那些天才也没有人纪念了。因而,天才 英年早逝,而愚人长命百岁。

5.活着的多数人是没有自由的,更谈不上掌握真理;那些因为获取自由而掌握真理的精英早已成为“鬼雄”。

“有 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真活假活,差别就在于为什么而活;真死假死,差别就在于为什么而死。好像上帝开店铺,要买肉,就不要买花 生,纵使你吃得再肥,也不香。要买花生,就不要买肉,但可以免费送你一瓶葡萄酒,纵使你吃得再香,也不是荤的,借酒浇愁吧。人生无奈,错不在己,借酒浇愁 愁更愁。

6.人生总是不完美的,完美的就不是人生。活在当下,不要过多地奢谈真理,它们还静静地躺在上帝办公桌的抽屉里!

一步步推理过 来,就必然是这个结论了。德国学者药尔格"齐特劳说:“柏拉图的一生,首先是充满了失望。……他的一生中,从没有人见他笑过。”柏拉图和孔子一样,充满着 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想改造社会,改造人心,希望人人都听他的话,但令人愤慨的是当局不要听,平民也不要听,就自说自划吧,写了几本书,想不到后人看到 了,居然认为是真理。这不,就传下来了。所以,活在当下,不要过多地奢谈真理,走自己的路,让后人去说吧!

或许,这才是柏拉图“洞穴隐喻”的真正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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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苏格拉底的洞穴

  柏拉图在《申辩》篇说:“苏格拉底是自觉地不参与政治的,他声称自己的天赋就是研究哲学。”虽然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学生,这话却不那么能轻易地说服人。即使苏格拉底真有不参与政治的主观意图,他的客观行为与此主观意图统一相符吗?

  让我们从那
个著名的洞穴说起。

  那个走出洞穴的自由囚徒,他看到了比在洞内更清晰的东西,并由此发现了以前自己所处乃是一个“洞穴”;而他的同伴们依旧处于它的黑暗之中。柏拉图显然并不是随便选择或设置了这样一个角色,即使他走出洞穴纯属偶然,自由囚徒的特性也充满了预设的意味。他完全可以沉浸于这种新发现的透彻明亮中,没有任何威力迫使他带着唤醒洞中人的使命重返洞穴,但他不仅这样做了,并且在洞内遭受歪曲折磨也无怨无悔。于是不经意间,柏拉图笔下又预设了一种新角色:与自由囚徒相对的洞内囚徒。虽然囚徒是否获得自由似乎由偶然决定,但这位获得自由的囚徒返不返回洞穴,却对剧情发展的方向有着完全不同的决定作用。换言之,两种人格的结构是决定剧情的根本原因。柏拉图认为,人生来就有高贵和平庸之分,比例是极少比极多。——这是一个更大的评价参照。

  那位高贵的自由囚徒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苏格拉底,而苏的死亡也证成了柏拉图对自由囚徒人格的高贵预设。在苏格拉底的审判中,洞穴可以被想象为城邦,这个想象的意味完全不同于在知识论层次上洞穴被比喻为人的被蒙蔽状态,而这个苏格拉底也不只满足于摆脱知识论层次上的被蒙蔽状态。如果他仅是知识论层次上的精英,那么,他在看到更加真切的世界和阳光时,这个要求就达成了其圆满状态,根本没必要再返回阴暗潮湿的洞穴去拯救其他人。这一点非常有趣,柏拉图精英意识比喻中的主角在骨子里却并非精英,一种矛盾感挥之不去。如果苏格拉底骨子里也是贵族意识,他不会去拯救他人。那些人安于洞穴中的生存,精英拯救的意愿被视为一种骚扰,封闭生活的宁静对他们的吸引力远大于善与恶、好与坏这些道德价值标准的评判。对天性差异的了解足以遏制精英的拯救意识。但是,如果说苏格拉底骨子里完全是平民意识,那么他走出洞穴来到外面的世界也不会领略到那里的好处;进一步,即使能够意识到这是更真切的世界,但拯救他人的艰辛将使他望而却步。

  我们似乎可以断定,柏拉图的精英意识包含了一种拯救的意愿。他笔下的精英追求知识上的非蒙蔽状态并热衷于对世人的启蒙,在这种意图中舍弃肉体的要求,即使面对肉体最彻底的毁灭“死亡”的时候,也无所畏惧。从这种意义上来看,苏格拉底是关注人生参与政治的。当然,他的哲学研究的天赋也毋庸置疑。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哲学家,用柏拉图的话来说就是“哲学”加“王”。

  但是,苏格拉底之死,却又使“王”(政治)的意义遁入“哲学”(知识论)。

二、布鲁姆的发现

  斯特劳斯认为哲学的本质就是政治哲学。也许受此影响,他的学生布鲁姆在《阿里斯托芬和苏格拉底》中指出:“苏格拉底在理论生活和实践生活之间搁置了一段距离,虽然这段距离被他在别处的所言和他自己的生活掩盖了。”同时布鲁姆也看到了《理想国》关于实践生活和理论生活的两种区分,后者所带来的冥思生活被看成“最好的、唯一的生活。”(《巨人与侏儒》)〔美〕阿兰·布鲁姆著,华夏出版社出版)他说:恰恰是此种生活(冥思方式)和统治生活之间的区别,才让城邦得以正常发展。布鲁姆眼中的苏格拉底既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生活”,也清楚这最好的生活和另一种生活的区别,但他在生活中却似乎把这一切忘记了。

  回到洞穴。如果仅仅冥思玄想就可以达到哲学研究的目的,那么踏入实践生活干什么?在清楚这一点的前提下,如果没有典型的自虐心理,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的。返回洞穴的举动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而非一种舍身取义的行为。洞穴外的苏格拉底并没有预料到最终结局是“死亡”。当然,柏拉图不会承认这点。他即使能看到“哲学王”的设想不可能在尘世成为现实,也不会承认他的老师是因为理想化的缘故成了自身的牺牲品。柏拉图急于确立老师知识论的哲学形象而远离了其生命的真实与丰富,而那洞穴的内外也因此被分割成根本不可能彼此进入的两个世界。

  柏拉图洞穴外部的世界是知识论意义上的理念世界,洞内则是类似雅典城邦的现实世界。他的洞穴理论把这两方面纠缠起来了:自由囚徒一方面是个知识英雄,一方面又是拯救城邦的现实英雄;能够在这两个世界自由出入的只有自由囚徒一人。苏格拉底以他的死亡证明没有人可以同时成为两种英雄。如果洞穴内的人在半信半疑的情况下走出,即使看到了太阳,他们会惊喜并感激自由囚徒把他们带出洞穴吗?他们也许会抱怨阳光灼伤了他们的眼睛,抱怨这里无以遮风避雨——身体走出洞穴的囚徒们心灵上依然被囚禁着。可是柏拉图的故事并没有写到这里,自由囚徒在洞内感受到折磨而别的囚徒安之若素;这是故事无休无止持续下去的一种可能状态。

  斯特劳斯的《论〈游叙弗伦篇〉》更深入地走进洞穴场景,通过苏格拉底的死亡看到了哲人和市井中人的不能彼此沟通,以及洞穴内外两个世界的互相隔绝。苏格拉底的罪名,渎神和毒害青年——“渎神”就是“不虔诚”。一个在城邦中被指控为不虔诚的人心中的虔诚是怎样的?斯氏看到了“苏格拉底是否虔诚”与“何谓虔诚”是两个不同层面上的问题。虔诚在市井社会里的意义是“按照祖先的习俗崇拜祖先的神祇”。它是外在的行为,是用眼睛就可以看到的。正是在这层意义上,指控者认为苏格拉底是不虔诚的。事实上苏格拉底并不是对“祖先的神祇”问题不感兴趣,他对此深入思考,因而不敢轻易确信人们崇拜的真是 “祖先的神祇”。他是一个在传统知识上无知的人,如果人们能够给予他有关“祖先的神祇”的确定的知识,他也会去崇拜的。关键在于“不虔诚”和“毒害青年” 的结合。俄国宗教哲学家舍斯托夫也谈到过苏格拉底的命运。他认为“苏格拉底在应该保持沉默的人面前没有保持沉默。真理本身不会烦扰人,而带着真理去纠缠人则令人厌恶”。(《雅典和耶路撒冷》〔俄〕舍斯托夫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斯特劳斯的意思也大致如此,但他比舍斯托夫更温柔地对待苏格拉底,把 “烦扰”和 “纠缠”改成了“爱”:“他真正的罪,致他于死地的罪,与其说是不虔敬,倒不如说是他明显的爱人之心,或者在指控中所说的‘败坏青年’。”

  苏格拉底体验到了“澄明”,但他太急于让众人感受到这种状态了。悲剧在于他说得太早——更大的悲剧在于,什么时候说这个都嫌太早!在洞穴里,没有“更好”,只有“习惯”。苏格拉底进入了死亡之穴,这是他点中人们心中洞穴的必然结果。人们心中的洞穴隔绝了“习惯”和“澄明的知识”,或者两者的隔绝原本就是一种澄明。斯特劳斯的法眼透视了浸入人性的洞穴烙印。在他看来,苏格拉底的不智是在他看清这点后按捺不住要帮人们将其消除的冲动,其所不免的疼痛导致了人们对他的厌恶。斯氏眼中的柏拉图作为纯粹的知识英雄则是另一种选择,他走出洞穴,回头看到了洞穴,但不会再走进去;知道自己曾经处于洞穴中就够了——或许自己现在也只是处于“第二层”的更大的洞穴中呢!

  我们知道,“第二层洞穴”已经是斯特劳斯的事情了,而且他将会有无数个环环相扣的洞穴,他用洞穴套牢了现代性。苏格拉底看到一线光明就急于宣告,柏拉图看到了部分虚妄,斯特劳斯并没有在看到无数洞穴之后就诅咒洞穴,他捕捉住了柏拉图回头的那一瞬间,知道了人的生存处境就是——洞穴。

三、施特劳斯的洞穴

  知道人的生存处境近乎洞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柏拉图这种洞穴理论的叙事很容易把观看者的目光聚焦到自由囚徒一人身上。读者仿佛在观看一场有着正反两派的独幕剧,很容易就做出所谓的道德判断,而其中那个重要而易被忽略的前提——自由囚徒为之献身的阳光,它的正面意义得到了顺理成章的确认。柏拉图虽然有点煽情,但斯特劳斯不被这种表面煽情所迷惑,他独特的目光使他的关注集中到了更加隐蔽而又深沉得无法言说的境地。这也使他注意到了尼采和海德格尔的独特性。两位德国人同样在洞穴外侧身而立,同样怀疑笼罩着自由囚徒的阳光——“你以为这里的阳光就是阳光了吗?虽然这里比那里明亮,但仍然只是一个洞穴而已。”在这种质问之下,自由囚徒知识论意义下的优先地位被取消,其道德上的拯救意识也沦为莽撞。自由囚徒和洞内囚徒知识和道德上的差别被抹平,先前的智慧和崇高被贬低为五十步笑百步的无知和自负。即使是上帝说 “要有光”,这洞穴里的光又能如何呢?尼采不能容忍一个无法甘于沉默的上帝,杀死他比让他闭嘴更彻底;而海德格尔的“彻底历史主义”则解构了西方理性哲学的传统,自由囚徒和洞内囚徒都成了毫无区别的存在者。一切那么平等,柏拉图的洞穴仅存知识论上的意义,他煞费苦心浓墨渲染的精英贵族也沦落为凡夫俗子。

  尼采和海德格尔充满激情的言说可能让很多人惊讶地合不拢敬畏的嘴巴,但斯特劳斯不会。他认为自己是站在他们身后的,能看清他们的举动并有着更为宽广的视野。斯特劳斯只要轻轻问一句:“你们是对的。但下一步会怎样呢?”如果那时刚好那些信服的人群向着一个他们两人设想不到的方向前进 ——纳粹的出现证实了这些方向可能潜藏危险,他们或许也会合不拢自己惊讶的嘴巴的。虚无主义是一种可能的方向,无论防止虚无主义的思想多么完满,在现实中也会导致这样的意外后果。他们杀掉上帝的同时忍不住自己做了一次上帝,这个上帝并不比死去的那个更高明。斯氏看到了这一切,他看到了这两个家伙控制不住局面是因为他们的立足点仍是“站在现代性的立场上”。(《施特劳斯与古典政治哲学》,刘小枫主编,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7月版)战斗的同时将自己的地基毁坏终将难免一无所获。理性和宗教均损失惨重,人们如失去了家园的蚂蚁一样张皇失措——何来挪亚方舟,既然上帝已死?

  这种混乱局面就是现代性的尽头。斯特劳斯开始怀疑潇洒地与理性作别是否也能潇洒地继续前行;他发现又回到了柏拉图的洞穴状态。斯特劳斯断定柏拉图让人关注的焦点并不是阳光,否则他的洞穴理论在哲人的火眼金睛中会过早地失去意义。他强调柏拉图洞穴理论所暗示的是哲学和政治的紧张局面。这种紧张局面因为光的隐喻所带来的错觉使现代性哲人陷入到知性偏执中不可自拔,而反现代性的哲人则对于知性偏执的批判凌空蹈虚,终不免自己也堕入虚无主义的深渊;他们都只会离源头越来越远。这种紧张局面使任何企图以哲学改造政治,或以政治规定哲学的举动都成为危险的导火索——前者破坏城邦的安定,而后者则使哲学丧失纯净。“如果孤独生活的圣人根本上是为所有人着想,他选择孤独只是因为他认为,他这么做或者是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因为如果置身大众,就会受到对其有害之人带来的伤害;或者他就会获得益处,因为如果他被自己某些需要所驱使,他就会从大众中得到益处。”(《巨人与侏儒》华夏出版社2003年)

  柏拉图认为哲学这种最高的生活方式在于“理论思考的神圣疯狂和正直灵魂的节制”。这意味着这种紧张局面并不是非得在哲人和城邦之间设置一堵墙才能缓解。自然哲学中孤独的圣人不会受到实际的伤害,虽然他会被村妇嘲笑,但这种孤独取消了哲学承担美好生活的责任,孤独的哲学失去了它的正当性证明。在斯特劳斯的视域里,柏拉图的哲学转入了政治哲学,美好的生活成为哲人承担的问题,哲学在对其有最大可能伤害的对手——政治面前为自己的正当性辩护,在辩护过程中尽量不受来自人们的猜忌和伤害。柏拉图在心里神圣疯狂地进行理论思索,在行动上则有所节制。通过斯特劳斯隐微写作看到的深层含义,会将遭遇相似的人牵引到哲学的源头中去,而那些在字词意思上打转的人则不会被不能理解的东西所伤害。“他的政治学是哲学的政治学,而不是某种制度的政治学。他从沉思存在转移到沉思人,没有忘记存在的问题。人既是一种能够渴望去理解存在的存在,也是最为有趣的存在。从人的事物出发、从人向非人的蜕变中拯救人,理解他们的独特性,就是苏格拉底的道路。”

  阿兰·布鲁姆的话,既适合苏格拉底也适合斯特劳斯,应该多少也适合“洞穴”中或清醒或茫然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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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亚当、夏娃偷吃伊甸园智慧之果开始,人类似乎注定要在破除蒙昧、追求真理之路上艰难前行。

  柏拉图有个经典的"洞穴隐喻",可以让我们了解,处在充斥着混乱感觉和愚蠢偏见的日常生活世界之中的我们,其实一生就是不断地被各种幻象所迷惑和蒙蔽的过程,同时也是不断地抛却幻象与蒙昧、走向灵魂澄明之镜的过程。

  "洞穴隐喻"讲述的是一群困在洞穴中的人寻求解放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却有一个悲壮的结局。

  有一群人世代居住在幽深的洞穴中,他们生而受之枷锁,犹如困囚。在洞穴中,他们被固定住只能面壁,既不能回头,也不能环顾左右。在他们身后有一堵矮墙,矮 墙之后是一堆燃着的幽暗摇曳的火,有人不时地举着虚假的道具在墙后走动。火光将这些道具投影在囚徒面前的洞壁上,形成多样的、变动的影像。就这样,囚徒们 一生都好像是在看皮影戏,他们不能环顾左右,也不得回头看影像形成的真实状况。这些囿于影像感觉的人们所看到的,是那些本身就不是真实的事物(道具)所投 射出来的更不真实的影子,而这些就构成了他们全部的世界。

  人类就仿佛这洞穴里的囚徒,对生存其中的宇宙,对自身历史的与现时的经验,以及对思维本身都有太多的无知,然而人类却陶醉在感觉的幻象中,把习以为常的经验与常识奉作真实。

  思维的有限性,经验的狭隘与盲目,注定了人生来就如意识的囚徒,无往不在偏见与虚妄之中。"洞穴隐喻"是如此之经典,以至于古往今来不断被人们引用。这个 故事在大学课堂上曾多次听老师讲起过,而在后来不同的阅读经历中竟又多次与之邂逅。当再次翻看《理想国》第七卷读到这个故事时,似乎更能体会其中的意味深 长:我们的日常生活乃至整个人类思想史似乎都为柏拉图的深刻洞察提供了令人沮丧的注脚。

  这个故事有个悲壮的结局。柏拉图描写了洞穴中的一 个人,他为一种力量所唤醒和推动,挣脱了捆绑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站了起来,回头朝洞口望去。他的眼睛被光所刺痛,但适应之后,他幡然醒悟,认识到自己原先所 看到的影像其实都是虚幻不实的假象。于是,他迈出洞口,这时他看到了比火光还明亮的东西,那就是太阳之光以及阳光下的真实世界。

  为了解放 洞穴里的同胞,他义无反顾回到洞穴向伙伴指出真相,然而他的失败却无可避免。人们怎么能相信自己一辈子睁着眼睛看到的"事实"会是虚幻的假象?人们开始嘲 笑他弄坏了眼睛、看不清洞壁的影像,人们以为他是个疯子在胡说八道,甚至因为争论而恼怒起来,恨不得把他处死。

  启蒙与救赎归于失败,柏拉图也许是在借这个故事暗示苏格拉底之死,或者应该说是在阐明理性的至高无上,而我们也可以获得这样的理解:人类难以抵及思维的澄明之镜,蒙昧与虚妄始终是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牢不可破。

  与"洞穴隐喻"十分相似,房龙在他《人类的解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版,又译《宽容》,)一书的开篇讲述了一个"蒙昧峡谷"的故事,以此开始描 述人类从蒙昧向文明演进的发展进程,清新奇妙的笔触勾画出人类史学的主脉与文明进步的轮廓。在这本书的前言,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宁静 如水的"蒙昧峡谷",生活着无忧无虑的人类。千年的传说在"智慧老人"嘴里一遍又一遍地絮叨。在那里,古老之传统总是受到尊敬,而谁敢否定先辈的智慧,谁 就必将受到惩罚。胆敢走出大山的人,不是葬身山崖就是以认罪而告终。因此,"蒙昧峡谷"里的人们生活循规蹈矩,平静如水。

  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人忤逆了"智慧老人"们的意愿,历经艰辛与磨难偷逃出了"蒙昧峡谷"。当出逃者从山外返回,因为犯下了亵渎神灵、挑战先祖智慧之大罪过,他最终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临死前,他这样对他的同胞说:

  "我的脚踏上过新鲜的土地,我的手接触过其他的族群,我的眼看到过美丽的风景。......我发现了更美好的家园,我看到了更美好的生活的希望。请跟我走吧,我将带领你们走向远方。"

  "智慧老人"谴责他胡说八道、亵渎神灵,狂暴的人群怒吼起来,于是,众人举起了巨石把他处死,他的尸体也被扔下了山崖。

  多少年以后,当"蒙昧峡谷"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饥荒与萧条,为了活命,人们被迫开始了前途未卜的大逃亡。逃亡之路异常艰辛,好在跟随着出逃者曾经做的标记,人们最终抵达了绿茵遍地的新大陆。

  出逃者的尸骨散落荒崖,饱受风蚀之苦;而"智慧老人"们却依旧坐在安乐椅上,悠闲地哼唱古代诗词......"智慧老人"撒谎!

  觉悟的人们终于明白真相,他们为出逃者立了碑,碑上刻上了"开拓者"的英名。"是他,首先反抗蒙昧世界的黑暗恐怖;是他,引导人们走向新的自由王国。"

  故事的结尾令人向往,人们开垦了土地,建造了房屋,终于过上了真正自由而幸福的日子。

  在这两个故事中,精神启蒙与人类救赎成了最棘手的问题。柏拉图的哲学的隐喻告诉我们,因为囿于狭隘的经验、思维难以澄明而会产生无知与偏见,这是一种认识 的有限性;房龙的史学的寓言则警示我们,除了思维本身的缺陷外,还有谎言和说教使我们陷入蒙昧和虚妄,而这源自于人的自私与恐怖。

  解救洞 穴囚徒的最终失败,是否意味着人类思维与认识能力的先天缺陷?而开拓者以其死难最终揭开了"智慧老人"的虚假面具,赢得后来人的尊敬和感恩,是否可以说人 类面对自身的自私与恐怖还有道德解决的途径?如果说前者是人类的宿命,那后者也许还能让我们保有一点点信心,道德理想主义或许可以成为人类的一种精神救 赎?遗憾的是,道德理想永远是最脆弱的。当"洞穴隐喻"中的自由人和"蒙昧峡谷"中的开拓者勇敢地承担起启蒙与拯救的重任的时候,他们面临的却是悲惨的结 局。

  面对无知与偏见、谎言与教条,人类是否无能为力?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方法也许是应该向习以为常的观念提出挑战,对"自明性"的观念进行前提批判。在这方面,胡适先生的话可以给我们最精妙的启发。

  胡适先生曾在给学生的毕业赠言中,引了禅宗一个和尚的话,说达摩东来,为的是要寻找一个不受人惑的人,他告诫他的学生"应该努力做个不受人惑的人"。那 么,如何努力做个不受人惑的人?他说,一切要看证据,"没有证据,只可悬而不断;证据不够,只可假设,不可武断;必须等到证实之后,方才可以算作定 论。……必须自己能够不受人惑,方才可以希望指引别人不受人诱。"

  胡适的赠言没有什么峻拔高深的理论,也不是既定的权威训条。我们可以这 么来理解他的忠告,如果你渴望心灵诚实与灵魂澄明,那么对任何一种流行的思维方式、生活态度、科学概念、逻辑规则,以及所谓的规律、定论,日常的习见,自 身的成见,虚妄的臆测,等等,都要进行必要的思考:对假设进行质疑,向前提进行追问。对自我意识常加反思,可保持头脑清明;一切考量证据,以不受人惑。如 果不对自我意识进行反思,无知和偏见就会大行其道,如果不对假设和前提进行检验,谎言和教条就会充斥周遭,如果我们不是保持审思的生活习惯,智慧就会陷入 贫乏,信仰就会变成教条,人类将被引向蒙昧与虚妄的困狱。

  苏格拉底有句名言,"未经审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在他看来,理想的生活无不是通过理性的考察与审思之后才获得的。过经过思考的、有智慧的生活,代表了古希腊人的一种人文追求,我想,这是否也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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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切的批评者,似乎都对他文本的创新性充满敬畏。这一点,正如有人所指出的那样,他的文本贯通了对欧洲的文学和哲学传统的继承。同时,批评家们习惯于纠缠在库切的小说是否部分属于殖民主义话语的问题,而看不见库切运用精心构制的寓言所描绘的严峻的社会问题,实际上,他的主题都是从流血的严酷事实中提炼出来的。

  ———戈迪默为《关于J.M.库切的批评视野》一书所作的序言

  那些被铁链锁着的岩洞里的人,他们面向身前的岩壁,身后是他们无法看到的光源。他们只注视着光线透在岩石上的影子,并试图发现这些影子之间的关系,直到有个人挣脱了脚镣,回身看到了太阳。———柏拉图

  我不是一个共同体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先知,我是一个热爱自由的人(就像每个锁链缠身的囚徒一样),构建那些摆脱锁链、转脸看到光芒的人的表达。———库切

  柏拉图的《理想国》有三个著名的比喻,日喻说、洞喻说和线喻说。前者讲的是善的定义,线喻说类比的是知识与意见的分野;洞喻说隐含的是,人们好比是被关在洞穴中的囚徒,关于世界的认知受到很多束缚和限制,只有摆脱这些,才可能获得正确的知识,从而达到善。按照英国著名柏拉图研究专家梅林的说法,洞喻说是《理想国》最核心的部分。胡塞尔之后的现象学家或者存在主义者们,也把走出“洞穴”当成是哲学研究的基本前提。

  决不要把库切对柏拉图的引用当做是无意的。事实上,对这个第二次获得布克奖时只接受电子邮件采访的作家来说,慎言谨行是他的风格,他对自己的这个定义,其实是理解他的生活、他的作品乃至他的思想的关键。

  去年10月2日早晨,芝加哥当地时间六点,斯德哥尔摩方面打电话通知库切,获得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库切对获奖十分意外,上个秋季学期,他投身在芝加哥大学社会思想委员会教授两门课,其中之一就是和哲学家乔纳森·利尔(Jonathan Lear)合开的柏拉图研究,甚至已经不记得诺贝尔奖在这个时候颁布。

  库切不是萨特,也没有像前两次获布克奖时一样拒绝出席颁奖仪式,而是答应远赴斯德哥尔摩,并在2003年12月7日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半发表题为《他和他的人》的诺贝尔文学奖演讲。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如何从南非的半沙漠地带走出,逐步成为一个世界关注的作家?让我们回到他的作品和生活中去寻找答案。

  艰难的逃离

  约翰之于库切,好比高登·科姆斯托克之于奥威尔,重复地证实一个乡下的文学青年在大都会实现其野心的艰难。

  在历次获奖(两次布克奖、耶路撒冷奖、法兰西文学与艺术骑士勋章和去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简介上,人们只知道库切1940年生于南非,是一个农场主的儿子。

  作为一个南非人,其时愈演愈烈的种族隔离制度对库切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他目睹众多缘于种族制度的罪恶,却无能为力。更重要的是,在某种程度上同情黑人的库切受的是白人教育,英语是他的母语,和非洲当地黑人之间有着难以打破的隔膜。这种双重身份带来的尴尬贯穿了他早期的作品。

  在自传体小说《青春》(Youth)中,青年库切在众人眼前演出了他的人生戏剧。主人公约翰在开普敦大学学习数学,时间是20世纪50年代。约翰生活艰难,以在图书馆兼职谋生。他梦想在伦敦找到激情,“如果女人们对亨利·米勒投怀送抱,那么,同样地,她们一定也对埃萨拉·庞德、恩斯特·海明威和其他这些年来生活在巴黎的伟大艺术家如此这般,更不用说毕加索了。”一方面怀着对激情的渴望,一方面急切想逃离“一个平庸的农村家庭、恶劣的学校教育和阿弗里咖语(当地的方言)”,他重蹈了一条奥威尔、奈保尔、但·雅格布森和其他许多文学家曾经走过的路,逃到伦敦。

  然而伦敦对约翰来说也还是洞穴,而不是天堂。约翰在伦敦有几个恋人,其中一个还怀孕了。他替IBM工作,当一个计算机程序员。穷困的生活和麻烦不断的感情纠纷没有熄灭约翰成为一个作家的愿望。他生活在北伦敦一个拥挤的房间里,甚至把这一切当做是为艺术蒙难,时刻准备着将自己的感情转变成诗歌。约翰之于库切,好比高登·科姆斯托克之于奥威尔和里奥纳德·巴斯特之于福斯特,重复地证实一个乡下的文学青年在大都会实现其野心的艰难。

  在《青春》一书冷静的语调背后,有些问题不断被提起:为什么生活如此冷酷?为什么我必须受难?为什么我不幸福?库切尽管仍处在洞穴中,但已经觉醒。小说戛然止于约翰在伦敦的生活,库切的生活则远未曲终人散:他远涉重洋,在德州大学奥斯丁校区获得语言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先后在纽约州立大学水牛城校区任教,1972年回到开普敦大学,1984年晋升为教授。除了库切自己,谁也不知道他的逃离是否看到了太阳;但这次回归,是库切把政治隐藏于文学的隐喻、猛烈攻击种族隔离制度的开端。

  从卡夫卡到陀思妥耶夫斯基

  广泛的阅读揭示了一种治疗模式,他认为对于拯救自己笔下的人物来说,一种向下缠绕的旅程是必须的。

  政治之为文学的母题,几乎和爱情一样历久弥新。从卡夫卡的甲虫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从奥威尔的敌托邦到凯尔泰斯的奥斯维辛,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独到看法和写作技巧。但库切的成就在于其作品风格多端,自如地出入于诸多前辈搭建的结构中。正如瑞典皇家学院的颂词所称的,“他以无数的伪装描绘了一个外观者(outsider)令人吃惊的卷入”,而且,“库切作品的变化多端是笔巨大的财富,没有两本小说是同一个模式的。广泛的阅读揭示了一种治疗模式,他认为对于拯救自己笔下的人物来说,一种向下缠绕的旅程是必须的。”那么,这种“向下缠绕的旅程”究竟是什么呢?让我们回到库切的作品。

  1974年,回到开普敦的库切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昏暗之地》。这部小说用类比的方式,把美国对越南的入侵比作是荷兰对南非的殖民。其时越战爆发不久,库切又恰逢刚由美国回到南非,对越南人民的同情唤起了他自己逃离南非之前的回忆,自此开始了对南非白人群体的控诉。

  第二部小说是1977年出版的《内陆深处》,则通过少女玛格达在日记中反映出来的内心世界来透视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和父权社会体系。

  1983年的《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获得了当年的布克奖,由是库切的世界声誉开始形成。在这部小说中,迈克尔认为生活在南非的城市面临着战乱的危险,决定带他母亲到乡下去避难。不幸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似乎战争就跟到哪里。在乡下,他被一伙农村游击队俘虏和囚禁,最后这个兔唇男人几近发疯。库切试图通过迈克尔的生活和时代来说明,人们的生活依赖于他们自己对生活的界定。这部小说是库切作品的第一个转变:从贝克特到卡夫卡,对白是那么利落,文字是那么简洁!

  此后的《敌人》、《钢铁年代》等作品继承了卡夫卡和奥威尔等敌托邦小说的传统,在这里就不再赘述。1994年的《圣彼得堡的大师》是另外一部杰作,获得当年的“《爱尔兰时报》国际小说奖”。如果说直到《钢铁年代》,库切的作品尽管出色,也无非是奥威尔、卡夫卡或者贝克特的当代翻版,那么,从《圣彼得堡的大师》开始,他有意无意地,把这种对社会不平等的反抗上升为政治哲学。1999年出版的《耻》更是延续了后者的进路。

  在作家与教授之间

  他从南非出走,又回到南非,之后再度出走的历程,也正是他逐步走出种族、阶级、国家等概念的洞穴,而获得真知的过程。

  诺贝尔奖揭晓之前两个月,库切刚刚获得芝加哥大学的“杰出教授”称号,在名家云集的芝大,去年只有5个教授获得这项荣誉。库切于1996年进入芝大社会思想委员会,2001年才晋升为教授。社会思想委员会是全美独一无二的奇怪机构,以没有固定的学科研究为特色,试图打破文学、哲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等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之间森严的壁垒。在库切之前,197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索尔·贝娄(Sual Bellow)也是该委员会的教授。

  他从南非出走,又回到南非,之后再度出走的历程,也正是他逐步走出种族、阶级、国家等概念的洞穴,而获得真知的过程。

  去年12月7日,在瑞典皇家学院的诺贝尔文学奖讲座上,库切把讲稿《他和他的人》念了一遍,语调冷静,再无他语,似乎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场表演。他的冷静让人怀疑,是否正如讲稿中展示的作家和其笔下主角的关系那样,他正跳出自己,冷眼旁观这场文学的盛宴?

  ■ 诺奖演讲 他和他的人

  他不看书,他已经失去了看书的兴趣;但写下他的冒险生涯使他养成了写作的习惯,那是一种足够愉快的消遣。夜里,在烛光下,他会取出他的纸张,削尖铅笔,写一两页和他的人有关的东西。他的人写林肯郡的水鸭,写哈里发斯伟大的死亡机器———人们只有在那可怕的刀锋落下之前解除脚上的绳索,滚下山去,才能逃脱 ———和许多其他事情。每到一地,他都要写些见闻,这是他首要的工作,他的这个繁忙的男人。

  沿着港口的墙壁散步,他反思着哈里发斯的砍头机,他,鲁宾,他的鹦鹉习惯叫他可怜的鲁宾,掷出一块小石头,并倾听。它落水的时间是一秒,甚至少于一秒。上帝的恩赐转瞬即逝,但那涂了牛油,比石头还重的锋利的伟大钢刀难道不更快吗?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奔忙于整个帝国,不停地写下一些见闻,从死亡的奇迹到其他?……

  但现在,深思熟虑之后,他开始对他的模仿者产生一种同志般的好感。因为现在对他来说世界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些故事;如果年轻的被禁止攻击年老的,那么他们只有永远沉默地坐着。

  因而,在他的孤岛冒险记中,他告诉读者,某天夜里那只狗巨大的影子把床笼罩了,他从噩梦中醒来,以为魔鬼睡在他床上,所以他跳起来,抓起一把鞭子左右抽打保护自己,在他旁边睡着的可怜鹦鹉尖声叫起来。很多天之后他才明白,躺在他身上的既不是狗也不是魔鬼,而是中风的征兆,他的腿无法动弹,以致以为被东西压住。染上疾病象征着魔鬼的造访,或者那只狗象征魔鬼,象征着瘟疫中那个马具商的故事。所有这些事情带来的教训是,应当把魔鬼带来的邪恶痛苦,包括中风,当成伪造者或者小偷立即加以驱逐;否则他无从写下魔鬼或者瘟疫的故事。……

  多年以前,当他坐下来,摆放好纸张,打算写出他在孤岛的故事;他发现没有词语涌出来,钢笔的墨水也不流了,他的手指僵硬而迟钝。但一天天过去,慢慢地,他掌握了写作,直到他和星期五在冰天雪地的北国的冒险故事流畅地在纸上写出来,甚至无须深思熟虑。

  过去那种轻易的写作抛弃了他。当他坐在窗前的小写作台边,望着布里斯托的港口,他的手感觉迟缓,他的钢笔也如以前那样一度不听使唤。

  他,另外一个人,他的人,发现写作更容易了吗?他写下的关于野鸭、死亡机器和瘟疫中的伦敦的故事足够流畅,但他也曾经这样写出他的故事。也许他误解了他,那个衣装整洁、步履轻快、脸上有颗黑痣的男人。也许就在此刻,他正坐在这个宽阔帝国内部某间租来的房子里,不断地搁笔,满心怀疑、犹豫,并考虑再三。

  他们,他和他的人,如何被想象?就像主人和奴隶?兄弟,孪生兄弟?像亲密无间的同志?或者像敌人,世仇?他应该给这个无名的家伙什么名字?这个和他分享入夜时分乃至整个夜晚的家伙,在白天,他,鲁宾,在码头散步观察新来船只,而他的人飞奔在整个帝国写下他的见闻的时候,这个家伙并不在他身边。

  这个人,在他旅行的途中,会经过布里斯托吗?他渴望见到这个家伙,和他握手,一起在码头地带散步,他会真诚地说出他去黑暗的北部的孤岛的旅行,或者写出来的冒险故事。但他害怕他们不会相遇,一辈子都不会。如果非要他就他们———他和他的人———的关系做个描述,他会写道:他们像两艘方向相反的船,一只朝东,一只朝西。或者,他们是驾驶船只的水手,一个在朝东航行的船上,一个在朝西航行的船上。他们的船擦身而过,近得足够打个招呼。但大海无情,风暴劲急:浪花溅上他们的眼睛,电线烧灼他们的手,他们彼此错过,匆忙得来不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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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的隐喻 The Animatrix / 骇客帝国动画版的评论

  最开始看Matt的blog时看见他批判柏拉图,说柏拉图的东西很烂。后来他又说安 兰德的东西很烂,然后在那里用经济学思维argue了好大半天。我虽然极度崇拜他敢于逆世界大流的勇气,但也很无奈地不能在这里同意他。我在哲学上不是造 诣肤浅,而是根本没有造诣。我都捧着苏菲的世界两三遍了,但就这本小人书还是很多东西不明白。希腊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就很少的人,很小的国家,可却创造了 西方世界最灿烂的文化。

  柏拉图有个很著名的洞穴隐喻,就是说我们的生活其实是真实世界的倒影,而哲学家的任务就是走出虚幻世界的洞穴,找寻世 界的本真。就像房龙在《宽容》的序言中所写的那样,为了找寻广阔世界的人都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静静的无知山谷里仍由守旧老人统领。所谓改革和保守,也 在这里得到了体现。那些年轻人也许就是柏拉图洞穴中的哲学家们,他们都寻求着自己的未知世界,希望得到世界的真理。但是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安徒生那 段《光荣的荆棘路》写着英雄的故事。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历史就是一段探索本真的历史,这些敢于探索本真的人是历史的主角。因此,历史不是所谓人民的历史,而是英雄的历史,人民的作用仅是跳出来陪衬这些英雄。

  记得那个少年爬上了楼顶,却又纵身跃下。仿佛看见了《飞越疯人院》的影子。疯子只是我们对别人的评价,很有可能我们在别人眼中也是疯子。那个少年在父母在老师眼中只是一个很不幸的青年,但是他最后到了Zion,他找到了终极实在。

   那位运动员也在最后喃喃自语,freedom,freedom...其实第一反应是美国人又开始向全世界灌输美国精神了。有一次说到轮子问题,我跟 Matt 说,他们都说我被美国的propoganda洗脑了,其实我绝对没有。他说,对,但是美国没有propoganda啊。然后我头脑里冒出了他义 愤填膺的形象,背景写着美国民主和美国自由,自由女神的火把也慢慢飞到了他的手上。当时我那个汗啊,我觉得美国给其子民造成的幻觉也不是一般的严重。

   机器人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但我们虐待他们,没有给他们平等权利,然后他们报复我们,他们更知己知彼,本来有讲和的机会,但由于我们的自负我们放弃 了,最后他们控制了我们。我突然想到了恐怖分子,美国人就神经兮兮地告诉全世界,这些人是恐怖分子,还列了一个名单,然后谁叫他哥了他就把名字给你划掉。 世界真的就是无政府状态,那些恐怖分子也是这么给逼出来的。不过确实他们也有责任,他们至少不应该伤害平民。可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些恨的根源很多时 候甚至埋下了几千年的种子。所以,历史学家不断地说,要宽容。

  我们找寻世界的本源,也像极权统治下的人寻找自由。受权力支配的社会需要得到疏 通权力的渠道,如果有个最高层将这些渠道堵死了,下面的人需要自己抗争。就像那些被编入程序的人抗争,也像苏联那帮知识分子的抗子,当然,我国的就不说 了。不过,挺可惜的,很多知识分子那个时候都选择享受体制的强奸,独立精神荡然无存。

  很多时候,也真发现政治异常的性感。它让你为它销魂,它 最后还要控制你的灵魂,它还要让你为了它出卖你的灵魂。而这个过程不仅轰轰烈烈,而且缠绵悱恻,让我这个围观者或是间接参与者也为之蛊惑。因为这种看不见 的力量居然可以这样改变人的行为和心灵。政治学有的时候就像一出歌剧,它在爱中有那么一点点恨,爱恨之中跌宕起伏,使人要对统治对正义对荣誉进行不自觉的 终极探索,尽管这种探索会继续茁壮地失败。政治就是权力,谁支配谁的问题。所以,我们应该自己支配自己,更多时候要自我救赎。Aguilera还唱着呢, save me from myself。有时候,我觉得这女人虽然很花瓶,但却真的真的十分个性十分妖艳地有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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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洞穴———论金庸小说中的一个原型意象

金庸的武侠小说在当代广为流传,被人称为“有华人处,必有金庸小说”,其情节之曲 折,人物之生动,艺术之精湛,品位之高雅构成了它雅俗共赏、魅力四射的接受基础,当前大众文化中普遍被认可接受的武侠文化也几乎是以金庸的武侠小说为底蕴 发展起来的,金庸武侠小说取得的巨大成就有多方面的原因,如与时代文化的需求相契合,小说本身蕴涵的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民族文化心理接受图式的顺应等 第,我们可以看到当前的武侠文化已经生长发育为当代大众文化中重要的文化想象类型,理解和消费武侠文化艺术作品常常是华人对自身民族身份认同的重要标志, 同时武侠文化作品也是当代社会个体意识和消费意识高度结合的艺术形式。金庸的武侠小说能够流传四海,影响弥久,除了上述原因外,与小说叙事中包涵一定的文 化心理原型也有密切的关系,而这一点在金庸的小说研究中似乎很少提到。金庸的武侠小说能够在众多的武侠作品中卓尔不群,与金庸以比较高明的艺术形式负载了 人类的心理原型分不开,如小说中蕴涵的“成人礼原型”,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中具有的“母亲原型”、“智者原型”以及“阴影人物原型”的特征,它们负载着人 类心灵进化史中沉淀下来的经验与模式,人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体验着这种力量,并且在无意识的层面上获得面对生活困境和挫折的心理力量,此处我们简单讨论小说 中一再出现的“洞穴原型”。

  “原型”是神话原型批评理论中的术语,瑞士分析心理学家容格认为“原型是领悟的典型模式,每当我们面对普通 一致和反复发生的领悟模式,我们就是在与原型打交道”[1]神话原型的批评对象一般是包含神话性因素的古典作品和经典作品,大众文化作品一般是在其批评视 野之外,事实上当代影响大,流传广的大众文化作品包含着许多神话性因子,表征着现代人的集体无意识。武侠小说被称为“成人的童话”,在叙事模式上比较单 一,如主要是的情节模式是:主人公优于小说中的其他角色,通过一系列的巧遇,偶得,历险,斗争,使得主人公不但战胜了对立面角色,而且可以超越环境,从叙 事学的意义上讲,武侠小说中除主人公以外的其他角色和环境都是辅助性设置,其功能是凸现主人公的优越性,

  这其实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个体神 话,这使得的现代人在代入式阅读中获得了无尽的快感,极大地释放了现代社会中个体竞争带来的挫折感和压抑感,这种神话性与弗莱在《批评的解剖》提到的文学 史的仪式原型五阶段中的前两阶段极其相似,既“神话”阶段和“传奇”阶段,“主人公在种类上高于他人和环境,便是超自然的存在---神,关于他的故事便是 ‘神话’。”[2]“主人公在程度上高于他人和环境,便是典型的传奇主人公了,其行动卓绝超凡,但他本人是人而非神。”[3],那么借用神话原型的批评方 法来观照武侠小说并非是“关公战秦琼”。

  金庸的武侠小说一再出现“洞穴”的意象,便具有“原型”的特质,这是因为金庸小说中的洞穴大多 具有深层心理仪式功能,即主人公在进入洞穴前后发生了巨大的无意识心理变化,这种深层心理变化以隐喻性的“武功修为”的变化为表层叙述,武侠小说的核心性 要素是“武功修为”,正是凭借着“武功修为”的变化,即使主人公在进入洞穴时处于一种“成长困境”但在出洞时却具有了克服困境的能力,隐喻着主人公获的了 新的心理能量,经历一次精神的再生仪式。我们把金庸武侠小说涉及洞穴的情节大致梳理一下,如下所列:

  1、(1)陈家洛在被敌人战败逃走后,来到一座古城遗址,在山峰上发现一个“只是年深月久,洞口已被沙子堵塞”的洞穴,进入一座迷宫。(2)发现羊皮册子和竹简,得到迷宫的宝藏地图和上乘武功秘诀(3)依此武功战胜了阴影人物张召重(《书剑恩仇录》)

  2、(1)袁承志少年身负国恨家仇在华山习武,发现山壁上洞穴“这洞穴年深月久,本来被泥土封住”(2)进入后获得金蛇郎君的金蛇密笈和藏宝图(3)宝藏送与闯王作为义军军饷,袁承志得以领袖武林群雄,之后凭借金蛇密笈中的武功战胜了劲敌玉真子(《碧血剑》)。

  3、(1)张无忌被敌人追赶,“但见左侧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洞穴,更不思索,便钻了进去”(2)巧获九阳真经(3)化解了身上本已无可救治玄冥掌阴毒,并成为日后护身保命,克敌制胜的关键。(4)张无忌逃入光明顶明教密道,与此相类似.(《倚天屠龙记》)。

  4、(1)段誉身无武功,屡次受挫,无意掉入谷底“便见岩石露出一个三尺来高的洞穴”(2)拜玉像神仙姐姐为师,习得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3)成为日后各种危机时克敌制胜和保命的法宝。(4)另一主人公虚竹也有与此相似的经历(《天龙八部》)

  5、 (1)扬过被一只丑雕带领“又行良久,来到一个大山洞前”,日后在断臂潦倒时进入洞穴(2)获得前人独孤求败的玄铁重剑,并在丑雕的帮助下练成绝世无双的 剑法(3)一出洞既大战群雄,打败阴影人物金轮法王,并与小龙女团聚。(4)扬过少年成长是在终南古墓中度过,依然是洞穴的原型(《神雕侠侣》)。

  6、(1)令狐冲被师傅面壁受罚,偶然发现“石壁后别有洞天”(2)在洞壁上习得魔教长老破五岳剑派的招式后又巧遇前辈风清扬传授“独孤九剑”(3)令狐冲被江南四友带入地下牢房,在囚禁中无意学得“吸星大法”,(4)令狐冲藉此纵横江湖.(《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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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的宗教思想中,洞穴一直具有一种神秘含义,它常被视为连接人世和神界的通道、界 限。洞穴空间意味着一个非世俗的小宇宙,在那里,被选中与神交流的英雄获取一种在他处无法得到的感悟;当他带着这种宗教性的“洞穴感受”(cavern- feeling)重返人间时,已蜕变为一个新人。武侠小说作为一种传奇故事并不例外,其中的少年侠客往往在一个洞穴中偶然发现一个全新的宇宙,他的武功由 此突飞猛进,暗示着他从俗界上升入武林诸神殿的一次脱胎换骨的巨大变化。

非人间

已有学者意识到,金庸在小说中经常虚构一 些洞穴式的秘境(荒山、穷谷、孤岛等),主角经常是偶尔发现岩壁上的洞口,沿着狭窄而弯曲的地道爬过后到达一个豁然开朗的洞天,其空间结构相当复杂,充满 神秘感[1]。除了最常见的山洞,迷宫、山谷、井底、密室、冰窖、牢狱实际上也都是洞穴式世界(world-as- carven),在金庸小说中其数量 极多:

《书剑恩仇录》和《白马啸西风》:沙漠迷宫
《碧血剑》:华山绝壁金蛇郎君洞窟
《雪山飞狐》:藏宝洞
《射雕英雄传》:蒙古摩崖石洞、赵王府地洞、桃花岛山洞、牛家村密室、铁掌峰山洞
《神雕侠侣》:终南山活死人墓、绝情谷、独孤求败山谷
《倚天屠龙记》:张无忌在昆仑山中遇到的洞窟、光明顶地底密室
《天龙八部》:段誉在无量山遇到的无量谷、无涯子房间、西夏王宫冰窖、灵鹫宫石窟
《侠客行》:侠客岛各间石室
《笑傲江湖》:华山思过崖石洞、西湖梅庄的湖底黑牢
《连城诀》:江陵城牢狱、大雪山洞窟

这 些洞穴第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即是其密闭环境,这种与外界基本隔绝的特征暗示着英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或一个完全独立的宇宙空间,也就是彼岸世界——用古龙 《白玉老虎》中的话说,“这里是人间还是天上?是天上还是鬼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都绝不是人间。”终南山“活死人墓”的名字即是冥界的暗喻,郭靖在赵 王府地洞遇到梅超风、杨过在绝情谷底遇到裘千尺的经历,都类似于深入地府;在其他故事中,无论是沙漠迷宫、华山思过崖石洞,还是牛家村密室,里面经常都有 骷髅骸骨。进入洞穴空间意味着主角旧有生命的仪式性死亡,正是这一死亡为他随后的新生预先作了铺垫。事实上,“由于异人的引领或者一个偶然的机会,通过一 段艰险通道(或洞穴、或桥梁、或溪流、或高山)得以进入洞天或壶天仙境,乃是中国神奇小说中的常见主题。”(《西域文化影响下的中古小说》)

洞 穴的冥府特性表达得最为彻底的是古龙小说《白玉老虎》,其中的剑客“地藏”及其随从都被描绘为幽灵一般的人物,生活在棺材里,“他虽然没有死,却已等于被 活埋了”。在柳三更的屋子里,除了灯以外一应俱全,“非但没有灯,连蜡烛、灯笼、火把、灯草、火刀、火镰、火石任何一样可以取火照明的东西都没有”(在古 龙《楚留香传奇•蝙蝠传奇》中的蝙蝠岛也有同样的情节)。然而“地藏”这个地府一般的居所,却正是全书中赵无忌习得绝顶剑法的所在。

不管 这个非人间的洞穴世界是否可怖,英雄一旦通过这一考验(他们基本上都通过了),即可获得很大提升则是无疑的。进入这个圣化空间的一个前提是先通过某一界 限。在金庸小说中,英雄通常并非主动获得进入这一空间,而常常是在偶然和被迫的状况下进入的,例如杨过进入活死人墓是为了迫于全真教的管束、令狐冲发现思 过崖的石洞是岳灵珊变心所激、张无忌进入昆仑山石洞是被朱九龄所逼迫……种种情形下,都是其“对抗者”转变成了“帮助者”,协助他们发现这一另外的世界。 在这里,两个相应世界的分界线通常是一个窄门、弯曲的通道、黑暗的地道,在这个含混难以捉摸的地带,一个突破、超越和转变即将产生,英雄从世俗空间过渡到 一个圣化的微型世界,正因为这一重大的宗教意味,“各种不同的宗教传统都大量利用了险桥和窄门的象征意义”,因为正是这种狭窄的通道“使从一种生命模式向 另一种模式、从一种存在状况向另一种存在状况的转变成为可能”(《神圣与世俗》)。

自中古以降,这类“小中寓大”或“由小通大”洞天故事 都说明:这类壶口、洞穴等封闭的狭小空间只是通向无限的宇宙空间的一个入口,既连结也分开世俗与神圣两界。要进出这个世界须遵循非常明确的宗教规则,认真 履行特定的穿行仪式。在武侠小说中,其痕迹也宛然可辨:段誉在无量山石洞、袁承志在金蛇郎君洞穴中,都是磕了许多响头之后才获得这个洞穴的真正秘密的。

这 个非人间的洞穴总是意味着某些在外界根本不可能得知的秘密:通常是高深的武功,也可能是某个久已失落的宝藏或秘密的答案。“或是因为死者被认为能够通晓未 来,或是因为大地因其周期性吞噬一切有生命的创造物而被认为具有神谕的力量,某些古希腊神谕总是产生于地缝或者洞穴附近。”(《神圣的存在》)总之,在这 里,英雄可以与另一个世界的武林诸神对话。它昭示着一种神启和难以言说的力量,对英雄的直接经验来说常常是颠覆性的,因此令狐冲的思过崖绝壁石洞和西湖湖 底黑牢初次遭遇失传的五岳派剑法及吸星大法时,观念上都感觉极难接受。在另外一些案例中,英雄为这种新获得的神启而激动不已,进入一种前所未有宗教体验式 的癫狂状态,如石破天在侠客岛悟得上乘武功的过程中“犹似着迷中魔一般”、“痴痴迷迷”;而狄云在大雪山山洞中练《血刀经》时,在旁边的水笙看来也是“只 道他又发疯”了;实际上,这些主角是进入到了一种萨满教式的宗教体验之中。

英雄的第二次出生

洞穴世界的另一个基本特点就 是只有特选的人才能进出,也就是说,英雄都是一个被神意选中的人。这些洞口要么只有机关才能开动,或有泥土等堵塞,而当他们体验完通过这一礼仪,洞穴往往 就被毁坏或重新堵塞,丧失其原有功能。这一暗喻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寓言《侠客行》:在这个故事中,每过若干年才会遴选一批绝顶高手前来,普通武林中人根本没 资格前来,而蕴含最高深武功的最后一个洞窟更是基本无人进入;当石破天破解其上乘武功之后,“各室俱已震坍,石壁已毁”。《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并未毁去思 过崖石壁的剑谱,但在他之后却也无人能真正领悟其中的奥秘了。

在所有这些故事中,“洞窟基本上对主角有益处 ”[2],英雄在其中完成自 己的蜕变新生。因此这种转变仪式具有一种浓厚的入会礼意味。自古以来洞穴及迷宫都具有这一宗教功能,最典型的就是古希腊神话中忒修斯在克里特岛迷宫杀死怪 物米诺牛的故事;“迷宫的宗教功能如同入会礼的考验一样”(《宗教思想史》)。这种入会礼的主题大多涉及到对奇异事物漫长曲折的追寻,期间主人公常常会进 入另一个世界,在中世纪骑士团的入会规定中、兄弟会(Männerbund)式秘密团体所必须接受的种种考验及亚瑟王传说中都可以看到这些痕迹,“所有这 些情节都会令人联想到通往冥界的道路,以及地狱里的种种险境;当活生生的人踏上这样的旅途时,这种旅行便是一种入会礼。主人公在进行这种下地狱的冒险之旅 时,便是追求长生不死或是其他与众不同的目标。”

在武侠小说中英雄追寻的目标并非“不死”,通常是绝顶武功,只是这种修为的达成必须以一 种精神意义上的重生为前提。因此,在洞穴世界中的考验和宗教性体验也就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也许并非偶然的是,金庸唯一的反英雄小说《鹿鼎记》因为韦小 宝武功始终没有提升,他也就没有必要经历一次洞穴世界。按Mircea Eliade的理论,“所有这些转变的仪式和象征意义,都表达了一种人类存在的特 殊思想:即当人类被生出时,他并不是完整的,他必须被第二次出生,这种出生是精神性的。”

在另一个流传广泛的武林传说“少林木人巷”中, 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一成人礼、入会礼式的仪式,具有浓厚的宗教和人类学意味:少林弟子必须通过这个黑暗狭长的木人巷,击败其中的木人,才可被宣布为合格。作 为这种再生过程带必然的结果,英雄往往经历从心理到外表上的巨变,在《白玉老虎》中,剑客“地藏”带凤娘去看洞府中最后一个秘境,在那里凤娘竟已不认得自 己的未婚夫赵无忌——因为他实在变化太大。对此地藏的说法是:“我也想不到他练剑会练得那么痴,竟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像令狐冲从西湖底黑牢出来时,对着 水中倒影,几乎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笑傲江湖》第21章)。

在金庸小说中,当英雄从洞穴这个小宇宙中完成蜕变重回人世时,通常都已获得 了一身极高的武功(郭靖除外,他经历了多次洞穴历程),像令狐冲很清楚,他在西湖底黑牢中得到的武功,“师父师娘是无论如何教不出来的”。当他再生时,即 达到了一种超越性的自由境地,表现在武功上,即施展身手时自然而然,“皆能随心所欲,既不必存想内息,亦不须记忆招数”(《侠客行》第20章)。因此,这 些神奇故事的过程往往呈现为一种典型的神化救世主的模式:即英雄的考验、胜利和神迹。当英雄通过考验而胜利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呈现其神迹。令狐冲神功既 成之后在龙泉谷救援恒山派一节,基本上就是一次神迹的演示:“定逸站在窑顶高处,眼见令狐冲如此神出鬼没的杀伤敌人,剑法之奇,直是生平从所未见,欢喜之 余,亦复骇然。”(《笑傲江湖》第25回)

至此,英雄已完成他的第二次出生,剩下的事,要么是顺便拯救一下世界(像张无忌),要么是在达到这一巅峰之后即结束故事(像石破天)。但无论如何,这个从彼岸世界返回的人的个人生活,已从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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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冈崎由美《金庸小说的幻想因素——以洞天的隐喻为主》,载《2000'北京金庸小说国际研讨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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