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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croz Studio » 文献图书馆 » 也说周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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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周扒皮

莫树吉
  题记:本文节选自我即将写成的书稿《真人高玉宝》(暂定名)。标题是现改的。


  一段时间以来,网上有不少贬低高玉宝和颂扬周扒皮的文章。对待前者,有些人凭空捏造材料,言论几近诋毁的程度。而对待后者,有表示要为其平反的,也为要为其正名的,甚至还有人大声疾呼要向其学习、继承其精神。
  平心而论,这两个人也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个并非十全十美,另一个也不是一无是处。人无完人。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去孤立地、片面地或割断历史地去“贬高扬周”,也不应该对他们求全责备或文过饰非。
  几天前,即2008年10月21日,我就网上的这类议论再度访问了高玉宝老人,想请他谈谈看法。我向他摆出了这种种现象,也向他请教了一个个问题。对于这些现象,高老说,已经引起他的关注,并且早就想跟持不同观点的人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唠一唠。
  而对于我提出的各种问题,诸如:我们应该怎样阅读和理解您的“自传体小说”《高玉宝》及《高玉宝续集》?“自传体”是否等同于“自传”?自传是真实的,“自传体”式的作品是否也是真实的?应该怎样看待以上两本书中、包括“高玉宝”在内的人和事?
  高老的回答简单而中肯。在讲到他与书中主人公的关系时,他复述了我们许多读者早已知道的这16个字:“似我非我,他中有我;所见所闻,集中概括。”
  既然如此,我理解这两本书均离“自传”甚远。也就是说,它们包含着很多、很大的虚构成份。对此,高老没有提出异议。高老说,他原本写的的确跟自传一样,讲的全是真人真事。比方说,他有3个爷爷、两个姐姐,写的就是3 个爷爷和两个姐姐。只是后来经行家指点,才改写成了“经过文学加工”的所谓“自传体小说”。而且时至今日,高老也说不清这种文学体裁的准确定义和应该把握的尺度。
  据高老说,他在动笔写书时仅会写百十来个字,也从未学过什么文学创作理论,即便是在已经写出《高玉宝》初稿并光荣地出席原中南地区文代会时,他还仍然“出尽了洋相”。他既不知道鲁迅先生是谁,也不晓得大文豪高尔基是哪国人,“还以为,高尔基就是我们高家人”。
  我接着问:周扒皮是否实有其人?高老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说:“周扒皮是个有血案的恶霸地主。他的确是在被批斗时,被愤怒的群众活活打死的。他干的坏事、丑事比我在书中写的要多得多。我是给他留足了面子的。当然,实事求是地说,土改那时,在执行政策方面,也并不是在全国所有的地方、也不是在对待所有人的问题上都没有出一点偏差、没有一点错误。也不光土改是这样,我国的任何一个运动都概不例外。至于周扒皮,究竟该划定什么成分、该不该平反或正名,现在讨论似乎意义不大。因为,他的子孙后代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他背上什么‘包袱’。”
  在访问结束时,高老深感歉疚和遗憾的是,他觉得当初不应该在改成不伦不类的“自传体小说”后,仍用的是一些人的真实名字。这其中,既包括周扒皮,也包括他本人。
  我国著名军旅作家陆柱国先生曾在《高玉宝续集》序言中这样说过:“我认为50年前的《高玉宝》,自传成分要多于小说;而现在的《高玉宝续集》,小说的成分要多于自传,或者说本书的艺术含量超越了50年前的《高玉宝》。”
  周扒皮的真实名字叫周春富,是个恶霸地主。
  这里,要给他“树碑立传”,实在是事出有因。
  一则,周扒皮无论是在有很大虚构成份的小说《高玉宝》里,还是在真实的生活中,都给过“高玉宝”以极大的影响;二则,周扒皮是个很有个性、“知名度”很高、也引起过颇多争议的人物。
  周扒皮是和平村比较富裕的地主。他个子不高,却长得脑满肠肥。一双贼眉鼠眼老爱滴溜溜转,总喜欢盯着别人家的东西。他肚子里弯弯很多,没有人能完全看穿他对付穷人的鬼把戏。就连他的老婆、儿子、儿媳妇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有多少算计家人和外人的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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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也说周扒皮
  日本鬼子占领村庄后,为了笼络人心,有时也给穷人配点火柴、豆油、面粉什么的。
  那时,火柴很难买到,多数人用火镰打火。过年过节时,鬼子才给每家每户配上一盒。这火柴是通过地主周扒皮开的杂货铺分给穷人的。本来,一盒火柴并不多,可到了周扒皮那儿,他又给拿出一些。穷人来领火柴时问他怎么这么少?周扒皮冷笑一声:“哼,你嫌少?嫌少你就别要!你不要,拉倒!”
  瞧,周扒皮就是这副德性
  鬼子配的豆油,也不是什么好豆油。到了周扒皮那儿,他也给克扣不少。周扒皮这个人很会动脑筋、很会熊人(大连话)。他用带壳的红高粱熬成汤掺进豆油里分给穷人。穷人领回豆油舍不得吃,留着过年时点灯供老祖宗,可是怎么点也点不燃。好不容易点着了,只听到“呲呲”两声又灭了。
  要说鬼子给配的白面,更不是什么好面粉,都是捂了坏了的。即便是这样,一到了周扒皮那儿,他照样要“扒”去一层皮。他让人用细箩把细面粉筛出来自己留着,然后把乡下种的白苞米磨成面粉掺进去分给穷人。穷人领回家后,想用它包顿饺子过过年、供一供可怜的老祖宗。可是,饺子一搁锅里就全都碎了。他不光让活着的穷人过不好年,也让穷人的老祖宗没好年过。
  那个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日本鬼子的掠夺,地主老财的剥削,弄得穷人没法活下去。周扒皮和日本鬼子对穷人干的种种坏事,很早就在玉宝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不管过了多少年,也不管社会怎么变化,一提到地主,一说起周扒皮,高玉宝就记忆犹新。可见,他决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
  高玉宝把地主分成洋地主、半洋地主和土鳖地主等3种类型。在他看来,洋地主,就是在城里有工厂、有商店,在村里有庄园,自己住在城里,大老婆小老婆成群,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所有孩子都能送去念书的地主。半洋地主呢,住在城市郊区,以雇工种地为主,兼在城里开店铺、开工厂的地主。他们由于受洋地主的影响,也娶妻纳妾,也能把孩子都送去念书。土鳖地主呢,就是只能雇工种地和在农村开开作坊、有钱也不怎么送孩子读书的地主。
  周扒皮是个土鳖地主。他家的孩子不能随便念书。周扒皮有个规定,长子只能上学念4年书,从全家的财产里面拿钱来供。其他几个儿子和姑娘都不能上学念书。所以,他那些孩子小的时候,也只能呆在家里打打闹闹,撅起屁股撒欢。
  那时,在孙家屯周围没有学校。也没几个识字的人。周扒皮有钱,不让孩子读书。穷人家的孩子想读书,又没钱。别的地主也不像周扒皮那样,本地没有学校,他们就把孩子送到复州城或瓦房店念书。个别地主还送孩子到殖民统治的大连上学。
  周扒皮的5个儿子大了以后,有的赶大车、有的开粉坊、有的开油坊、有的开染坊。那个孩子干什么,都是有分工的,都由周扒皮一人说了算。
  周扒皮不光剥削穷人,对老婆以外的家人也很苛刻。他对儿媳妇们更是算计有加。几个媳妇轮流做饭、做菜、搞卫生、推磨压碾或回娘家,也可以在屋里忙忙自己的。但是,必须各就各位,不得偷闲耍滑。
  周扒皮这个土鳖地主平时也跟村里多数男子一样,腰间系根布带子,出门时肩上挂个粪筐子,手里拿个粪叉子,见到人粪狗屎也捡。他不光自己捡,还经常使唤儿孙们去捡。他对儿孙们说,小什么小什么南边有泡狗屎你去给我捡回来,小什么小什么东边有堆牛粪你去拾回来。
  儿孙们一听,挽起筐子就赶紧去。究竟有没有呢?没有!傻里傻气的孩子出去转了转,空着手回来,挨一顿揍:“傻瓜蛋!让别人捡去了。出去,给我捡到了才回来吃饭。”聪明点的孩子一出门就到处找,捡到了才回来。周扒皮一看,笑了:“嘿嘿!倒猪圈里去!快吃饭!”
  周扒皮很凶。他不叫孙子去吃饭,媳妇们就都不敢吱声。他对几个儿媳妇,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媳妇的娘家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出来讨个情面,周扒皮不听。周扒皮说:“你们管不着!进了我的门,就是我周家人。这是我的家规。”




3 也说周扒皮
  周扒皮对儿媳妇非常刻薄。大年三十,中午给她们做顿豆腐吃,就算过年了,就很不错了。就连这顿豆腐,他也不让儿媳妇们吃好。他当面一句、背后一句地挑拨这个媳妇跟那个媳妇闹矛盾,让儿媳妇们之间吵吵闹闹,一个个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儿媳妇们一气之下,饭不吃了。不吃正好,一顿饭就给他周扒皮节省下来了。
  可是,周扒皮和他老婆就不一样了。他周扒皮是一家之主啊!每逢过年过节,老周扒皮也杀猪宰羊。他让人把肉切成方块方块地连同内脏一起煮好,用盐腌起来保存好,留着供他和老婆慢慢享用。还弄些鸡呀鸭呀蛋呀他俩吃。孙家屯离大海不算太远,他就久不久让手下人去海边弄些海鲜回来给他和老婆解馋。
  周扒皮吃饭时,在炕上摆一张8寸高的大方桌。桌上摆满鸡鸭鱼肉。老婆坐在炕里边,他坐在炕外面。周扒皮每顿饭都要喝点自己用大缸酿制的红酒。几个儿媳妇站在炕前侍候。这个给倒酒,那个给夹菜,还有的专门给端茶递水,热天还要给他扇扇子。
  周扒皮泯一口酒,吃点菜,放下筷子,眯上眼睛,想半天。然后,再喝一口酒,再用一点菜,再闭上双眼,又要想半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老婆吃完饭身子一歪,一倒头就呼噜上了。他还在那慢慢喝、慢慢吃、慢慢品,一顿饭要吃很长时间。媳妇们要等他吃完收拾好,才能回屋自己弄吃的。
  周扒皮对儿媳妇不好,对儿子也不怎么样。他让儿子跟长工们吃一样的饭菜。一天三顿饭,吃的都是苞米、小米和高粱米。菜呢,无非就是土豆、萝卜、大白菜。不过,周扒皮上有政策,他的孩子们下有对策。一连几天在家里吃不到荤腥的以后,他们就跑到外面去解馋,背着他爹胡吃海喝。反正他们手里有的是份子钱、私藏钱。
  周扒皮这人很古怪!不仅刻薄,爱琢磨人,还什么东西都想要,要不成就变着法子偷。
  和平村有个姓穆的老太太,七十多岁了,是个小脚,三寸金莲,走路都晃晃荡荡了。家里很穷。那时的农村通常破开葫芦当瓢用。穆老太太的菜园里种了一大棚特别好的葫芦。那葫芦结得又多又大又好看,人见人喜欢。老太太每天都颤巍巍地提个瓦罐给葫芦浇水。从春浇到夏,从夏浇到秋。
  这天穆老太太照常提着一罐水缓缓地来到葫芦架下。她猛然发现几个快要收摘的葫芦不见了。气得老太太天天骂大街:“谁家的孩子不懂事,偷了我的葫芦。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给我留两个行不行?留一个也好呀!谁偷了我的葫芦简直不是人,是4条腿的畜牲!”
  有天一大早,穆老太又骂开了。周扒皮看见穆老太太指手划脚地骂个不停,就猫笑猫笑地走到老太太跟前装好人:“老嫂子,你骂什么呀?”
  穆老太告诉周扒皮:“家里的葫芦被哪个短命的偷了。”
  周扒皮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眨巴眨巴眼睛。他看看旁边没别人,就又向老太太跟前靠近一步,对着老太太的耳朵说:“老嫂子,你以后不要骂了。看你骂得多难听呀!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讲是我说的。”
  穆老太点点头。
  周扒皮再看看四周无人,就小声地说:“前几天,我看见阎家二小子,一路过那儿就一个劲瞅着你的葫芦,我看十有八九是他偷的。”周扒皮说完背着手,哼着小曲,很快就从穆老太太身边溜走了。
  从这以后,穆老太就不满大街地骂了。她把靶子对准了阎家二小子。每当阎家二小子从她身边走过,她就“呸”地吐一口唾沫,紧跟着就数落起来。
  阎家二小子一直蒙在鼓里,也不理会。你骂你的,你吐你的,我走我的,看看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犯不着跟她理论。就这样,一骂就骂了好几年。一直骂到土地改革,打土豪、分田地。
  那时,高玉宝已经学完木匠回到村上,跟阎家二小子一起当民兵。周扒皮已经被民兵关押起来。周扒皮的家也被封了。在分周扒皮家粮食的时候,穆老太拿个小口袋来了。她一进粮仓,一眼就看见自己被偷的几个葫芦一个不少地躺在周扒皮的粮囤里。


[ 此贴被Pucs在2009-02-17 18:07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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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周春富的腰间常年捆着破布条,“从不闲着”,他一辈子最大的努力就是勤俭,勤俭,然后买地。1947年,在土改的暴风骤雨中,这个富户家长被划为“地主”,并且死于批斗中。而以周春富为原型塑造的“周扒皮”,成了中国家喻户晓的“地主”代表。

1947年,黄店屯村发生了三件大事:第一是这年6月,***打回来,村子“二次解放”了;第二是工作队进村,发动大伙搞土改,“平分了土地”;第三则是,村里的大户——老周家的户主周春富死了。

黄店屯村位于辽东半岛中西部的复县(今瓦房店市)。东北光复不久,八路军接收了伪满政权,1945年10月,复县民主政府成立,黄店屯村也随之“解放了 ”。可没想到,一年之后,国民党军队又打进来。又过了半年,辽东地区东北民主联军反攻胜利,黄店屯又迎来了“二次解放”。

“二次解放”后,黄店屯最激烈的变化,就是土改工作组进村了。工作队来的时候,是12月,村里的老人们回忆,“工作队的人当年大都是兵,还有干部,有从沈阳来的,有从胶东来的。”

也就是在这个月,随着土改的进行,周家的户主周春富,被当作“阶级敌人”的典型,打死了。

家业

“老周家也是闯关东过来的。”83岁的黄店屯农民阎振明说。具体哪年哪月从山东迁来的,周家后人也不明晓,周春富的玄外孙孟令骞推测,大概是在清初。

和东北其它地方一样,复县长期地广人稀。清初召民垦荒,一些山东人来到这儿。雍正十二年(1734年),人丁才增至5278名。当时,八旗官兵“跑马圈地 ”,戍边官兵“按丁授田”,包括周春富的先辈在内的移民们,则自己动手垦荒。周家的先祖在这里定居下来,开荒、种地、生孩子,一户人就这样繁衍生息下来。

后来的移民,能选择的好地越来越少,有人干脆租地。天灾人祸、家道中落等变化,也会导致土地的流通和集中。即便如此,这里的人地关系远没有中原地区紧张。民国三年(1914年),政府丈量登记,明确土地所有权, 3年后统计,复县共有耕地面积1517570亩,农户46610户,其中87%是自种户、自种兼租种户,仅有少量农民完全靠租地为生。

周家到了周春富这一辈,并不算富裕,按阎振明的说法,周春富“继承了一些土地,但不多”。但在周春富看来,那些浮财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土地才是结结实实的保障,地里出一家人的吃喝,子孙也能受益。

于是,这个勤俭、精明的农家子弟,开始一点点地攒钱、置地。他的勤俭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在黄店屯,年长些与周春富有过接触的老人都知道,“周春富这人无论吃的还是穿的,都很寒碜,裤腰带都不舍得买,是用破布条搓的。”周春富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抠门。一个流传甚广的细节是,“周家吃剩的粉条用筷子捞出来,放到盖子上晒干了日后吃。”

在周家做过多年长工的王义帧回忆说,周春富从“从不闲着”,伙计铡草的时候他帮着续草,他续草铡出的苞米秸长短匀齐,牲口爱吃。“有个特殊要求,无论是伙计还是儿女媳妇,干活时不准穿红挂绿,怕粘灰就不能撒手干。”

“周家院子里是不能有鸡粪的,孩子回家了就拿起小铲子往院坑里拾掇。家里不养牛养骡马,脚力快也干净。我在他家要早起。他家人养成了习惯,冬天天没亮点了火油灯,家里人做饭的做饭,喂牲口的喂牲口。人家都起来了,你伙计还能赖在被窝里吗,起来没有事掴着筐拣狗粪。”2006年,王义帧在接受周春富的玄外孙孟令骞访谈时回忆说。

在黄店屯,老周家的5个儿子也让人羡慕,“家里人手多,大儿子干农活,二儿子管家,三儿子赶车,几个儿子都有分工,个个勤快。脑子也灵,都能挣钱。”

为了更多地了解自己的太姥爷,孟令骞多年来寻访了几十个与周家有交往的人,据他介绍,周家“挣钱了就买地,地多了就雇长工,从三五个到七八个的时候都有。太姥爷和长工一样干活,一大早就赶马车出去,回来挂一胡子霜。”

长工王义帧对周春富买地的嗜好印象深刻:“老头把家,就愿意买地。和人家在地头说话,末了就问,你卖不卖啊?”

周春富凭借自己多年的努力,为周家积攒了一大份家业。1947年,也就是土改队来到黄店屯的那一年,这份家业包括40天(约合240亩)土地,还有“四大坊”——油坊、磨房、染坊、粉坊以及一个杂货铺。

阶级

在土改队到黄店屯来之前,周春富对“土改”这个词儿已不陌生。此前一年5月4日,**中央发布《关于清算减租及土地问题的指示》,决定放手发动与领导群众运动,“从地主手里获得土地,实现耕者有其田。”东北党政军万余干部下乡,在各地党委领导下组织了许多小型工作队,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迅速掀起了土地改革高潮。

“土改”很快成为东北农村的流行语。不过,1946年那次土改跟周春富没太大关系。当时的主要内容是“减租减息”以及分配“敌伪大汉奸”土地给无地和少地农民,周家没土地出租,也没人当汉奸,算不得改革对象。

1947年年底,当土改工作队第二次进村的时候,周春富年逾花甲,和黄店屯的其他老人一样,他夏天上身不爱穿衣服,后背晒得黑紫黑紫。如果没什么意外,他也快像其他老人一样,不用再自己下地,把土地彻底交给下一辈,自己含饴弄孙。

但周春富的命运却因为一纸通知而发生了彻底改变。这年10月,**中央召开全国土地改革会议,之后发布了《中国土地法大纲》,东北局发出《东北解放区实行中国土地法大纲补充办法》,辽宁各地党政领导决定,“贯彻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打击地主,消灭地主阶级的阶级路线”,“彻底解决平分土地问题”。也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这一年12月,**复县县委抽调上千名干部,组成工作队进村了。

早在1933年,毛泽东在《怎样分析农村阶级》一文中,对农村的阶级关系进行了分类。那些“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或只有附带的劳动,而靠剥削农民为生的,叫做地主。”“地主剥削的方式,主要地是收取地租,此外或兼放债,或兼雇工,或兼营工商业。”而对富农的描述则是,“富农一般都占有比较优裕的生产工具和活动资本,自己参加劳动,但经常地依靠剥削为其生活来源的一部或大部。富农的剥削方式,主要是剥削雇佣劳动(请长工)。此外,或兼以一部土地出租剥削地租,或兼放债,或兼营工商业。”这一分析成为农村社会关系分析的主要依据,但是按此判断,周春富似乎划为富农更合适,因为他雇佣了长工,但并无土地出租。

学者黄宗智则把这类人,称之为“经营式农场主”——他们雇佣了3到8个,耕种100到200亩土地。在黄抽取的33个村庄的样本中,有17个村庄里有这样的农户。

对于这些“经营式农场主”,最初在1942年,**内部曾提出应当视作为资本主义,而不是封建主义的,应当和富农归为一类。因为党内很多人看来,资本主义比封建主义要先进。

但在1947年的大环境下,这些理论上的划分只是参考,村内的政治氛围和工作组的工作方式决定了一切。在黄店屯,拥有20多口人,200多亩土地的周家最终被划作了地主。人均十亩地,在地广人稀的东北农村,算不得突出,但周家除了土地,还有几个坊铺,这在村里是被认为“很有钱”的象征,而“有钱”,则是划分阶级,平分财产的一个前提。周春富费尽心思积攒起的家业,最终成为了致命的包袱。

同样在黄店屯,拥有40多亩地,10口人的阎振明家,被划为中农。阎振明回忆,黄店屯以及附近三个屯,有300多户,被划为地主富农的有六七户,贫农和雇农不到20户,其他都是中农。

批斗

革命作家周立波,在1948年出版了长篇小说《暴风骤雨》,故事内容即是1946年到1947年的东北农村土改,可以看作是黄店屯土改的一个背景说明。

在小说中,“土改工作队”的萧队长率队进驻元茂屯。他们调查研究,组织队伍,发动群众,在《白毛女》的歌声中,通过“诉苦会”等多种形式,不断强化农民对地主阶级的仇恨,调动他们参加土地改革的积极性。于是,村民们逐渐意识到,村里的富户不仅有钱,不仅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东家,不仅是乡亲,而且是“我们的阶级敌人”。

1947年12月的某天,黄店屯的男女老少都被通知去村小学。“周春富被拎过来,贫下中农代表们控诉完毕之后,上去围攻,打啊踢啊。” 阎振明至今还记得当年的场景。

“你踢了吗?”阎振明一楞,沉默了两秒钟,脸扭向一旁,苦笑着说:“谁敢不踢啊,阶级斗争,阶级一划分那就是敌人。你不踢,不表态,就说明阶级立场有问题。”

在这样的氛围中,周春富的一些问题,逐渐被“挖掘”出来。一个当年在周家放过猪的小孩,若干年后回忆,“这地主真太可恨!周家的四个儿媳妇,得被他逼着干活!一个月头10天,大儿媳妇做饭,二儿媳妇做菜,第三个儿媳妇当‘后勤部长’,推碾子拉磨什么都干。这10天四儿媳妇可以‘休息’,给孩子缝缝补补做衣服。下一个十天,就按顺序‘轮岗’……对家人他都这么抠,对我们扛大活的长工,你想想得狠到什么地步!”

这种忆苦思甜式的批斗方式甚至一直持续到文革。文革中,时任革委会主任的孔庆祥找到曾在周家当过长工的孔兆明,要他上台讲讲周春富的问题,对贫下中农进行再教育。他是当年周家4个长工里年龄最小的一个。

孔兆明上台开始讲周春富如何剥削长工,讲着讲着不自主地说起,老周家伙食不错,“我们吃的是啥?吃的都是饼子,苞米粥,还有豆腐,比现在还要好。” 干部们一听,急了,赶快拉他下来。

60多年过后,当“阶级斗争”不再流行,周春富的苛刻似乎被逐渐淡忘,而他为人“厚道”的一面也慢慢被追忆起来。曾在周家打过短工的孔宪德说,“农忙的时候,就去帮忙,好吃好喝不说,你还得给我工钱,不给工钱谁给他干?一天的工钱还能买十斤米呢。你不好好待我,我就不给你干。”而孔宪德的哥哥孔宪丞在周家做过多年的长工,“一年挣8石粮食,养活全家。”老长工王义帧则说:“都说老头狠,那是对儿女狠,对伙计还行。没说过我什么,我单薄,但会干。老头说,会使锄,能扛粮就行。”

但在1947年的大环境下,这样带有传统乡村温情的话语是不可能得到表达的。“我经常听父辈们回忆,唉,人家周家有那么坏吗?但那个时候谁敢说他好?”1947年,赵桂春出生于黄店屯附近的黄堡屯。61年后,她坐在大连图书馆,看书,反思以前的事儿:“在暴力面前没有人道,在血面前谁不恐惧?”

暴风骤雨很快席卷了周家,“数不清的脚踏进院子,翻箱倒柜挖地刨坑,然后把筛糠样的地主老财父子婆娘揪斗到街上戴高帽挂铁牌,鞭棍啐骂一浪高过一浪。太姥爷的几个孩子扶着破碎的窗棂惊恐万状。亲朋们早就鸟兽散或作壁上观或劈天跺地划开界线。” 孟令骞根据自己的寻访复原了当时的情景。

土改

周春富的遭遇,只是1947年“平分土地”运动中,地主命运的一个缩影而已。包括《中国的土地改革》在内的不少史志都记载,一些地区在1947年冬至 1948年春,“挖财宝”运动成为风潮,不仅仅如此,还发展成了“打堂子”运动。开始还以村为单位,即让地主、富农净身出户,把他们的财物都拿来分掉。后来觉得本村的是熟人或亲属,不好下手,便发展成为以区、甚至以县为单位的“联合打荡”,在村与村、区与区之间互相“扫堂子”。

在重新划分阶级,彻底平分土地的大风潮下,不仅仅是地主,就连一些中农也未能幸免,在山东黄县,“同一时间封了全县各村地主、富农和部分中农的门,将其全家扫地出门,没收全部财产,实行武装管制,并责令一切富裕些的农民献房、献地、献东西。”

面对土改逐渐“暴力化”,“左倾”的现象,毛泽东表示了隐忧。1947年12月25日,**中央召开工作会议,毛泽东谈到,“农村户口中,地主富农只占百分之八左右……中农、贫农、雇农合占百分之九十。”他还提到,对杀人问题,不可不杀,不可多杀。只要不积极破坏战争,破坏土改的人,都可不杀,要从群众的利益着想,把这些人当作劳动力保存下来。

1948年2月15日,毛泽东为**中央起草的“新解放区土地改革要点”中又一次强调:“反动分子必须**,但是必须严禁乱杀,杀人愈少愈好。死刑案件应由县一级组织委员会审查批准。政治嫌疑案件的审判处理权,属于区党委一级的委员会。”从那以后,“暴力土改”日渐降温,局势慢慢缓和下来。

但周春富显然没有等到那一天,几乎是土改刚刚开始不久,他就被“**”了。周春富具体是怎样死的,由于没有正常的法律审判程序,已经找不到档案记载。村里的一些老人们说,周春富就是开批斗会时,被活活打死的。

而那个给高家放过猪的那个小孩,多年后回忆,“周春福(富)让人民政府召开公审大会给枪毙了!那天我们家乡人山人海地去看,尤其是老人们都非常高兴。”

典型

周春富的死,在这样的大风潮下,并算不得什么特别突出的事件。但让周春富“扬名”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周春富死后两年,那个曾在周家放过猪的小孩,参加了解放军,在行军打仗的途中,开始动笔根据自己的经历撰写长篇小说。

后来,“在总政文化部首长和解放军文艺社领导、编辑的关怀、帮助下,在老作家荒草同志的具体指导下,我每天加班加点,废寝忘食,反复修改书稿。《解放军文艺》把我改出的书稿全部连载了。”

这个小孩,就是著名的“文盲作家”、“战士作家”高玉宝。1955年4月20日,中国青年出版社首次出版了单行本的自传体小说《高玉宝》。高玉宝讲述了一个小孩子在一家周姓地主家备受剥削,最后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

小说的第九章,叫做《半夜鸡叫》。在这个故事里,绰号“周扒皮”的地主,为了让长工早起干活,半夜钻进鸡笼学鸡叫,最后反被长工们戏弄。《高玉宝》在国内外有二十几种版本,仅汉文版印数就高达450多万册,并被改编为24种连环画和12种文艺演唱形式及其戏曲书籍,其中尤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1964年拍摄的同名木偶片影响深远。

黄店屯村的孔庆祥回忆,“有一年我在到黑龙江的火车上,正好遇见高玉宝,我问,大舅,有半夜鸡叫这回事吗?他没吭声,说是这是文学创作的艺术性问题。然后又说,咱们这儿没有,不代表全国其它地方就没有。”

但真实与否已不重要,这个“周扒皮”的绰号,以及“半夜鸡叫”的荒唐举动,最终成为了中国千千万万地主的代名词。

黄店屯9 3岁的老人高殿荣,至今还住在土改时分给她的周家三间老屋里,她回忆起周春富时,只说了一句,“不是恶人,不霸道。”在传统的乡村道德语境内,“好”和“恶”是最基本的两个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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